
垃圾的天堂之路=時尚?
文/吳牧青
如果你是一隻牛,你希望有怎樣的「下場」?在10多年前帶領著英國馬汀大夫鞋(Dr. Martens)攻下青少年靴統皮鞋市場的設計師趙慶論這麼地說到他的見解︰「我如果是一隻牛,我希望我的下場是死在茹絲葵大廚的手上,而不是被分得四分五裂重新壓縮組合變成我家牛排那樣的組合牛肉。」乍聽之下,著實有趣且大膽地挑釁了常人對於生死觀,或因為受道德正確束縛下講不大出來的觀點。「我這麼說不是因為那一家的價格賣得特別昂貴或是品牌如何高尚,而是,我希望被well-treated(善待)…關於這一點,我想常人都一樣。」趙慶論嘴角揚起,微笑地說道。
流行解碼 垃圾超脫
馬汀大夫鞋風潮一過,隨後在台灣國民所得並無顯著成長的停滯期,即代理價格翻兩翻的trippen,誇張的線條與鞋繩的繁覆縈繞為外觀,一度被質疑「這種肉粽鞋有人要穿嗎?」,而如今,這種鞋成為某專櫃的領銜品牌,除了看出流行和時尚的定義徹底在市場植入外,也印證國內「所得不變,消費加倍」的消費世代在當代青年的價值觀。做了多年行情不惡的進口貿易,趙慶論似乎被他青年時代短暫和鞋廠加工廠的記憶喚起了什麼,180度大逆轉,幾年前開始籌劃自有品牌I Prefer,正要成立的Satana則經由多年的蟄伏,確立了概念創意完型的論述,經由大膽地以文字修辭,在一般品牌純粹以符號或圖像的傳遞方式下,引領出另一種Branding可能的空間。
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這位解構主義的怪傑,曾在《流行體系》(Systeme de la mode)這麼地解讀流行的符號理性︰「正是由於流行建立一個嚴格的符號體系,它竭盡全力要給予這些符號純粹理性的外觀。流行是至高無上的,符號則是武斷隨意的。因此它必須把符號轉化成自然事實,或是理性法則。」將符號轉化成自然事實,綜觀當今的時尚名品或是街頭青年品牌,往往是透過一些光鮮亮麗的圖像或是炫麗的文字拼湊,鮮有反向地回溯到設計本身的動機直接訴諸消費大眾。現正為Satana絞盡腦汁的趙慶倫,指著它的一件T-Shirt,和一只潛伏在購物紙袋底色的紅白相間垃圾袋,他說︰「我常跟我們的設計師開會,我總質疑著,這樣的東西有必要出現嗎?所以我總是說我們都是在設計垃圾,創造垃圾。」那只購物紙袋上,大喇喇地寫著「Garbage Collector」,如果以羅蘭巴特那樣的論述之下,這樣的符號理性是訴說著一種「自然事實」,顯然這是一種逼視消費世代當道的一種認同。
某種訴求勞工階級的飲品,說著「明天的氣力,今日就『傳便便』了!」類比著這樣的思維路線,今天的時尚之王,走的正是明日的垃圾製造機,最了解當今時尚流行的人,也許,正是清潔隊員和舊衣回收人員。
頑皮與無傷大雅的革命
構思出上一個世代的流行大東西,Walkman,曾為一代文化研究的熱門濫觴標的,英國社會科學名家Stuart Hall等人所著的《做文化研究》(Doing Cultural Studies)以「表徵、認同、生產、消費、規則」五個文化循環的認定一一剖析隨身聽如何在流行爭道的市場上,出現文化特有的循環模式。
喜歡受到挑戰,玩弄文字興味的概念,可以在一些趙慶論設計的一些標語上或符號上展示它的企圖。改造莎翁的名句成了「To buy, or not to buy.」消費的規則與掙扎呈現了這種戲弄shopping的人們,消費理性在此正如同經濟學巨擘Simon的「有限理性」之下,考慮限制決策者資訊處理能力的約束,消費,一旦人們走進櫃位,消費者對於購物這檔事,當下能做的選擇,竟然就是一翻兩瞪眼的「買或不買」這麼地簡約且可笑。自承為「撒旦陰性名詞」的Satana,則又逼視人在消費行為上的二元決策,亮出「Shopping is guilty。 No Shopping is sin.」消費的兩難困局。換言之,它得意地玩弄地辭藻,又不難看出,在天平的兩端,其實為何品名取為Satana,不做為一介聖者,挑起「五十步笑百步」的人之常情,隱含著它還是希望人在思忖一會兒後,『買吧!』。
「我的核心概念就是要塑造一種頑皮的感覺。」自栩要做個商人而不做「生意人」的趙慶論有這樣的見解,「我認為思想上的一種嘲諷/戲弄也是一種行動,一種無傷大雅的革命。」他的言談可謂游移在曖昧與晦色的邊際,小心地處理一些對於設計同業隱而不顯的嘲弄,又不忘自我消遣的以退為進。趙慶論這麼地嘲弄當代台灣莫名所以的「LV現象」,一只小小的白色內褲上,以麥克筆塗上LV在重點部位,鬆緊帶又打上「Very Large」,隱喻著「穿上LV,我的老二就會非常大?」的荒謬手法。他也坦承,這樣的廣告,游走在商標法保護的邊緣(因為是用畫上的也許就可避開重製的行為)。又可看到布質背袋上,毫不掩飾打上「THIS IS A FAMOUS BRAND」正面對於「名牌」迷思的冷潮熱諷。即便如此,他也坦承他希望他的品牌可以變成一種名牌,終究,這是個品牌符號的詭計遊戲。而頑皮,則是他試圖構築起的文化認同。
地獄製造 天堂消費?
我們看到太多勞工在消費者時代被忽略的事實,勞工的低劣工作環境、超時工作、使用幼小的童工、資方對勞工施暴的社會陰影,它在光鮮亮麗的消費櫥窗是看不見的。如果過去封閉的農業時代,那句「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是個難以感同身受(甚至應該被現代青年視為cliche)的社會規訓,比農業時代更不具人性的工作環境,隱藏在太多的第三世界勞工工作圈。
是的,Satana正如其名地以撒旦為名,寫入「Made in hell,sold in heaven.」消費者主義未能全面在光鮮的消費時代彰顯,消費行為成為一種成功的行為表徵,在不同的店面,不一樣的品牌,在社會公民平權的表像則又自成新的社會階級。趙慶論觀察對岸的勞工環境,他感歎︰「沒有到那樣的工作環境去看,真的是難以體會。有些鞋廠一天工作18小時,工作外的時間就只能拿來睡覺,吃飯時間用的是一個大盆子,宛若吃餿水般地排隊取食…但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生活選擇了(以所得而論)。」
因此,趙慶論強調他應當選擇使用好一點的勞工環境來生產他們的產品,使用國內的勞工,至於消費者是不是感受到消費行為是宛若天堂?則勢必要由看倌各行評斷了,「我喜歡被挑戰!」他這麼留下這句話,一如他在品飾上丟出問題,或是「Think twice before you purchase.」(購物前請三思)。
創意人的內耗
趙慶論看待現在國內從事創意設計的年青人,有感而發地說︰「現在他們會在創意市集或是誠品敦南的人行道上擺攤,其實說穿了就是缺少舞台。」雖然有些從事市集攤位的手工創作者本身或有反對加工市場或是量化的工業品,「我還是認為現在的創意人正在一種內耗的狀態,在市集上的攤位和消費者永遠是那一群人,他們沒有更大的舞台給他們挑戰和發揮。」他認為,這樣的設計創意工作者,問題不在他們本身,而是我們的社會,我們的政府在喊出「文化創意產業立國」的同時,這個社會環境沒能讓他們適得其所。因此,在自有資本不足就無法登上更廣的市場下,年輕的創意人是被損耗的。感歎地說了一句︰「他們在市集擺了一整天,賣個幾百塊或一兩千塊,一些很有創意的構想,只能在那樣的舞台發揮,這真的是很可惜的!」
他更強調,某些品牌明明是國產品牌,還一味掛著洋味的名稱,偽裝成歐日系的設計品。「我覺得這實在是很島國心態下的投機主義作祟!」趙慶論說著對這種品牌塑造行為的不齒。
垃圾投胎!思考後消費或是消費後思考
時尚與垃圾的關係,在購物袋與垃圾袋中呈現出來的表徵。流行既是過份嚴肅的,又是過份輕浮的,如此,我們連續三期的破報編輯部/業務部手記或多或少提到了讀者對於破報「賣掉臉」的行為。反觀著閱讀破報的行為,如果刊登著藝文活動而間接「誘發消費」,破報固然免費,如何引領破報是一份破而不爛的另翼青年文化刊物,價錢與價值的混淆想必遠比批判與評論間的天平更難理解。
不妨容此處再吊書袋一番。「流行要成為公眾價值,就必須把那些建構起來並不困難的意義複雜化。一個細節足以把意義之外的東西變成意義之內的,把不時髦的東西變成時髦的,透過特殊的語言的技巧,流行遠離了奢華,彷彿實際接近中等預算的衣服。細節體現了預算的民主,同時又尊重口味的貴族門第。」羅蘭巴特論述著最具生命的模式,便是細節。垃圾在設計師趙慶論心中「極簡的氾濫流行,就成了簡陋」這樣的思考,似乎又給了另一種生命模式,他又似在押注著一種時尚氣候的風向——垃圾哪一天由眾人避之危恐不及的名詞,變成另類的流行。國外有著以垃圾為名的樂團大腕,Brit-pop巨頭Suede也曾這麼唱道︰「Just trash,me and you,It's in everything we do,It's in everything we do.」但垃圾的形體,未曾在時尚的表徵中出現,即使在Satana的購物袋,垃圾袋,終究化身為一只符號,正如流行般地循環與再生。
願各位讀者消費垃圾時,給他們好一點的投胎環境,馬車或南瓜,或許只在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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